落花未央

举案齐眉至鬓白(八.浅緗)

浅緗
   
车是下午到的长沙,从火车站出来时,太阳已经微微有些西沉。秋日里的太阳并不毒辣,柔和地洒下来,周遭的一切好似镀了金一般。离火车站不远有一处宅子,宅院里头斜斜溢出一抹枫叶的红,在秋日里高远的碧蓝天色下愈发红火。八爷坐了太久的火车,贸然看见如此明亮澄净的天色有些不适应,眯了眯眼睛,再睁开看见熟悉的街景时,唇角勾起一抹暖意。佛爷抱着女儿站在八爷身侧,见状轻道,“看什么呢?累了?”声音无端就让人感觉带了暖意。“在想这么好的天色,我们坐车回去多可惜啊!”八爷笑咪咪地回头,拽了拽佛爷的袖子,“我们走回去吧!”佛爷无奈地牵了牵唇角,“坐了这么久火车你也不嫌累?”“不嫌!”八爷信誓旦旦。佛爷摇摇头,示意前来接站的副官将行礼先带回去,再送二爷二夫人五爷九爷回府,自己陪着八爷慢慢逛回去。谁知趴在佛爷怀里的张瑶见到副官,就果断对他伸出手,“哥哥抱!”佛爷一愣,随即轻笑,这丫头还真是不怕生。也就顺着女儿的意思将手伸向副官,示意他来抱。“瑶儿,你该叫叔叔!”八爷笑着纠正,张瑶撅了撅嘴,没有说话。“罢了,小孩子嘛,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!反正副官也比我小了整十岁!”佛爷宠爱女儿,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计较,八爷也就不说什么了。

副官从来都是扛枪拿刀的人,没有抱过孩子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。倒是张瑶主动伸手搂住了副官的脖子,将小脑袋枕在副官肩头,笑得两眼弯弯。这么一来,副官僵硬的手臂也渐渐放松,稳稳托着小姑娘,不再慌乱。二夫人一向喜欢张瑶,看得稀奇,也向二爷道,“二爷,我们也走回去吧!你看现在张副官也没法送我们了!”二爷怎么会不知道夫人的心思,但也不点破,笑着应好。其他几位爷一听干脆一起走着回去算了,于是吩咐了各自的下人伙计先回去,九门中的各位爷就这么自顾自地一起在长沙的街头信步闲走起来,这场面可实在不多见。连六爷都背着一把刀与各位爷一起闲逛,引得百姓频频侧目。有看见佛爷叫张副官怀里的小姑娘“闺女”,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,原来这次佛爷去京城还收养了个女儿?

街边的商铺里头已经可以窥见几分秋的味道,饱满鲜红的海棠果,笑得露出牙齿的石榴,还有街边拐角处的糖炒栗子铺。金黄色的果仁,若有若无的白烟,夹杂着糖的甜意和栗子的香气。路过时,几位爷都忍不住买了一包,四爷六爷只买了一斤,还各自倒了半斤给瞬间吃空半袋的五爷。八爷捧着刚出锅的栗子,温度暖的有些烫手,只好不断换手托着。佛爷接过纸包,捞出几个栗子递给八爷,“吃吧,我帮你拿着!”八爷笑笑,剥开炒得焦脆的栗子壳,将几个黄澄澄的果仁递到小女儿手里,又剥了几个给佛爷。张瑶喂了一个栗子仁给副官,“哥哥也吃!”几个大人见状都笑了,说是不愧是佛爷的女儿,从小就懂礼貌。

几人谈笑风生,慢慢踱步在熟悉的长沙街头,秋日的夕阳为几人的背影添上暖意。八爷看得有些动容,“我们出去了这么久,约个时间九门好好聚一下吧!过几日我置办一桌秋宴,让你们再饱饱口福!”“秋宴是什么?”五爷典型的不会抓重点,听到吃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,殊不知他手里还捧着一袋子刚刚出锅的糖炒栗子。“据说江南最讲究不时不食,以前古时就有吃秋宴的习惯,专门在秋天吃秋天出产的食物!”八爷解释,“至于为什么没有春宴夏宴冬宴,估计是春天他们有野菜宴,冬天又是过年,夏天没什么好吃的原因吧!”几人都来了兴致,纷纷赞同,定在十日后聚会,说是回去就派人通知三爷七姑娘。时间渐晚,差不多到了饭店,道路两边的饭馆食肆都飘出了香气,缕缕白雾缠绕氤氲,几人的声音渐远,只隐约能看见几条拉得长长的背影。

十日之后,秋高气爽,天气略略有些凉,有了些许秋的味道。正好张府院子里头的丹桂也开了,(这里其实有一个时间轴上的漏洞,现在是十月二十五号左右,其实这个时间丹桂一般都谢了,但是我非常喜欢用丹桂调制桂花糖,所以这里设定丹桂开放)八爷现在落地窗前,看着院子里头红艳艳的一片,盘算着今日可以再加一个桂花饼。

佛爷看着站在窗前的八爷,清晨的阳光很是明澈,金纱一般覆在八爷脸上,微风带起八爷的发丝,眉眼柔和,岁月静好。佛爷微微动容,八爷这些日子以来为自己做的,他都知道!其实佛爷不喜欢热闹,也不喜欢复杂,故而院子里头没有像二爷府邸那样设计成传统大户人家的几纵几深,也没有小桥流水的雅致,只种了大片的樟树,就连那几树桂花还是原来住在这儿的主人留下的,佛爷买下这块地之后见长势喜人,也不那么娇贵难伺候也就留下了。如今因为瑶儿的到来,还有一架前两天刚刚扎好的秋千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,偌大的府邸全部使用西式装修。八爷其实非常不喜欢洋人的这一套,但是他非常明白佛爷的喜好,虽然佛爷在刚刚成亲时问过八爷是否要将府里头的装潢变一变,当时八爷并没有没有过多的提出异议。他理解佛爷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军人风格,也不愿意佛爷为了自己改变习惯,只是在一日三餐上下了功夫。

原来为了节省时间,张府的早饭一向是西式的,面包牛奶鸡蛋,如果事情实在多的话不吃也是常事。自从八爷入住张府,不论佛爷多早出门,他总会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准备早饭。一般是包子豆浆,或者是馒头煎饼,鸡蛋都是水煮蛋茶叶蛋,剥好了蛋壳放在小碟子里。将早饭提前十五分钟端上桌,等到佛爷起床正好凉的差不多了。八爷从来不准备面食或是稀饭之类,那样吃起来太慢,也很不容易冷却。如果是吃馒头,也从来不会特意准备另外的咸菜,一般都是将胭脂萝卜,酸豆角,雪菜笋干之类的小菜直接加进馒头里面,吃起来更省时间。佛爷总是劝他多睡,不用起来这么早,八爷也曾经交代了下人按照他平日所做准备早饭,结果那日正好军营有事,佛爷还是没吃早饭就出门了,下人想拦也拦不住。八爷知道后气的半死,自此之后就日日早起,盯着佛爷吃完早饭才许走。如果佛爷实在没空,就吩咐下人把早饭装起来给佛爷带上。自从有一次佛爷给一旅旅长尝了尝八爷做的包子之后,很长一段时间军中的师长旅长都常常来张府蹭饭。最后逼得佛爷下死命令禁止各位旅长师长私自上门这才作罢。

床上的张瑶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往身边一摸,发现父母都不在了。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,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,“娘亲~”八爷听见应了一声回身准备抱她,却发现佛爷盯着自己看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,依旧是一身月白色寝衣,还没来得及换衣服,没有什么不对。“佛爷,怎么了?”八爷抱着小姑娘坐起来,打来衣柜为闺女挑选衣服。“没事,今日九门集会,我请了照相先生来,正好趁着这秋高气爽的日子照张合影!”佛爷拿起下人们刚刚送来的军装,穿上,一丝不苟地整理,“给瑶儿挑梳个好看点的头发!”

瑶儿也拍?”八爷看了看一身浅桃色荷叶裙的女儿,满意的点点头,招呼白露来为闺女编个辫子,顺便帮她洗漱。自己起身走到佛爷身前为佛爷佩戴肩章,领花等饰物。一般军装换洗之后都是由八爷将肩章等饰物佩戴好才挂在挂衣架上,等到第二日佛爷换上。可有时候佛爷回来的晚,军装来不及前一日洗好,就等佛爷上身了再佩戴饰物。“瑶儿只是你的女儿,又不是九门当家,这不合适!”八爷为佛爷扣好兵龄章(我父亲是有的,当时又没有我也不清楚。。。),“今天又不去军营,你在家里也没必要穿的这么正式吧!”“习惯了!”佛爷自己扣好武装带,示意八爷去换衣裳,“今天九门中人和和各自家眷都参加,二夫人也会一起拍!毕竟今年我们有了女儿不是吗?”佛爷说着弯腰抱起女儿,大步出门下楼。今日不用出门,两人都起的比较晚,八爷也还没有准备早饭,佛爷准备先带着女儿去花园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八爷扣着袖口的盘口,看见佛爷和女儿说说笑笑地下楼,脚步声渐渐远去,不由得会心一笑。

这一日的秋宴吃得宾主尽欢,用稻草绑着加了桂花蒸熟的大闸蟹,膏肥黄足;新摘的莲蓬,剥出的莲子饱满清甜;爽脆的莲藕切成薄,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,看起来如碎玉一般晶莹剔透;红菱剥壳,什么调料都未加,吃的就是脆甜的本来口感。花生和毛豆用八角桂皮等卤制,做成五香的,用来佐酒时剥着吃最好。还有给九爷炒的碧螺虾仁,给五爷的龙井虾仁,佛爷喝的花雕,六爷爱喝的竹叶青,五爷二爷都喜欢的梨花陈酿,七姑娘喜欢的青梅酒。在院子里最大的香樟树下摆了桌子,九门中人一起围坐,喝酒谈笑,在秋日高爽的辰光里恣意享受这树荫斑驳里的好韶华。

吃完饭,正喝着茶消食,下人来报说是请来的照相先生已经到了!“请进来吧!”佛爷示意春分秋分进屋去搬椅子出来,“搬五把,放在桂花林前头!”正扶着夫人起身的二爷一愣,五爷六爷也是一头雾水。“怎么要五把椅子?上三门的话只要三把啊,就算~”二爷若有若无地瞟了八爷一眼,笑得意味深长,“就算老八也坐下,那也只要四把啊!”这么一说,其他几位爷都齐刷刷看着八爷,笑得那叫一个暧昧!大约五年前,佛爷刚刚晋升湖南总督,也正好是他二十五岁生日,九门中人就计划着一起拍一张合影留个念。当时是在佛爷的府邸正厅拍的,下人摆了三张椅子,一张是紫檀雕花描金的椅子,比其他两张宽上一倍,摆在正厅首位,正对大门。其余两张没有描金,只是普通大小,微微侧了一些,乃是下首。几位爷到了之后,二爷三爷分别拣了下首坐着,四爷五爷六爷七姑娘九爷都自觉地按照各自的位置站到椅子之后。二爷对着上首的位子抬了抬手,“佛爷,坐!”佛爷微一颔首,旋身坐下,又拉了还站着的八爷一把。八爷一下没站住,跌坐在佛爷的椅子上。瞬间,全场寂静,九门中的各位爷全都齐刷刷地看着和佛爷同坐上首的八爷。

八爷愣了半晌,直到意识到自己坐在佛爷的位置上时犹如被烫了屁股似的跳起来,连连后退,边退边摆手,又是鞠躬又是作揖,“佛爷,佛爷,我不起故意的,实在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!您大人有大量,就别和我计较了!”佛爷冷眼看了半晌,突然勾唇一笑,“无妨!过来坐吧!”刚刚准备开口求情的各位爷瞬间又闭紧了嘴巴,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佛爷。怎么回事儿?八爷可以和佛爷同坐上首?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?我怎么不知道?“这。。。这我哪里敢啊!” 八爷苦着脸,“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!四爷五爷六爷七姑娘都还站着呢!我一个下三门哪里敢和您同坐一张椅子啊!这不和规矩啊!”佛爷盯着八爷看了半晌,突然起身,吩咐道,“将我的椅子撤了,换两张和二爷他们一样的来!”“这。。。佛爷,你要干什么?”八爷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。二爷三爷一脸无语,佛爷,你怎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啊。。。张家的丫头一向训练有素,也不多问,搬来了两张椅子,却不知道该怎么放置,毕竟上首的位置只有一个不是吗?“将上首的位置空出来!把椅子一左一右摆中间!”佛爷抬了抬下巴,示意丫头将椅子放过去。两张紫檀雕花的太师椅一左一右对称地摆在中间,空开了上首正中的位子。“八爷,请!”佛爷抬手示意。

“这这这。。。佛爷,这万万不可!”八爷又连往后退了几步,退到二爷椅子后面,在九爷身边站定,“佛爷您坐下就是,我万万不敢和您还有二爷三爷同坐!”佛爷皱了皱眉,“啧”了一声,一把抓住八爷的胳膊,两人从二爷椅子之后拖了出来,拉离九爷身边,简单粗暴地按在左手边,“叫你坐你就坐,哪里来那么多废话!”说着若有若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,除了坐着的几位,其他几位爷全都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,得,您是佛爷,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吧!佛爷满意的点点头,示意照相先生可以开始拍了!从此之后,九门虽然没有合影过几次,但是但凡重大日子,有人提起九门聚一下,拍个照,大家的目光都会齐刷刷地看向八爷,弄得八爷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参加九门集会。

如今想来,这件事情恐怕是佛爷的预谋从那时候就开始护着老八了,佛爷,这是多大的一个局啊!估计佛爷也想到了陈年旧事,看着八爷边笑边说,“今日老八已经是我的夫人,坐下名正言顺,至于还有一把椅子嘛,二夫人也一起吧,今日九门拍个全家福!”二爷愣了一愣,下一刻也觉得这主意不错,还说要将照片放在卧室里的柜子上时不时地看看,当作纪念。这时春分带人摆好了椅子,上首是五年前那张佛爷没坐成的紫檀描金雕花长椅,右手边的下首是两张紫檀雕花太师椅,并排放着,左手边是一张单独的太师椅。张启山满意地点点头,不错不错,他就想坐这把椅子。

挥手示意春分带人下去,弯腰抱起捧着个大莲蓬的女儿,单手托着,拉起齐恒的手,“过来坐!”齐恒看了看长椅,显然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,无奈的摇头,自己就是栽在这个人手里了,能怎么办?等到佛爷一家落座之后,二爷也扶着夫人坐在了佛爷右下首,三爷同样落座于左下首,四爷五爷六爷七姑娘和九爷各自站在几人身后。五爷倚在长椅椅背上,嘀嘀咕咕,“嫁了个好夫君了不起哦!有佛爷撑腰了不起哦!”佛爷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,咳嗽一声,微微侧目扫了五爷一眼,五爷瞬间乖乖闭嘴。

照相先生见几位爷都准备好了,招呼一声,“各位爷,看这里啊!笑一笑,一,二,三!”随着相机腾起的白色镁粉(以前的相机用镁燃烧发出大量白光来增加照片的,亮度,有点类似现在的闪光灯~)一张九门的全家福被定格。接着大家又提议让二爷二夫人和佛爷一家单独照两张。后来这两张照片被洗成许多张,被八爷用精致的相框装裱起来,分别摆在客厅卧室书房里。九门的全家福里,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,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,明亮的暖意。几个人都是最好的年纪,佛爷剑眉间的笑意,二爷俊美容颜里的满足,二夫人眼中的幸福,五爷温雅眉眼间的温暖灵动,八爷清秀相貌里的恬淡宁静以及九爷睿智双眸中的高远深邃,在那样好的年华里定格了韶光,无论多久以后再回头,心尖也会莫名涌上一股暖意。

至于那张三人一起照的合照,八爷觉得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,哪怕后来一家人有了许多合影,但是八爷依旧喜欢这张。照片里,佛爷一身戎装,宽大的帽檐,笔挺的上衣,金色的将星领花微微泛着光华,没有完全看镜头,反而稍稍侧目,注视着身边抱着女儿的八爷,眸子里有细碎的温柔流转。八爷一袭当年佛爷送的月白色绣梨花纹样的长衫,项间带着结婚时佛爷为他打制的如意锁,腰间系着那块凤形玉佩。抱着三岁的女儿,站在佛爷身侧,袖子因为托着闺女而微微滑下一截,露出套着两只玉镯的雪白腕子。照片里,八爷笑得很开心,那样明朗的笑意,再加上怀里的小姑娘也笑得眉眼弯弯,一身浅桃色的小裙子镶了淡鹅黄的花边,看得人目光眷眷,不忍打扰。三人身后是开满桂花的桂花林,簇簇金色的桂花挤在枝头,夹杂着零星的几片橘红,那是丹桂的颜色,整个画面暖意融融,只看一眼就会被勾起对家人情亲的留恋。

直到很多年后的冬天,两人都已经不在年轻,女儿出嫁后的张府里日渐冷清。闲来无事,两人坐在客厅里赏雪聊天,无意间看见柜子上的两张照片,八爷勾起唇角,声音里都带了笑意,“佛爷,你看,那时候,瑶儿还多么小,我们还多么年轻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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